零落

遇事不决 量子力学

16410.54 km²

泽祺泽 / 写来自娱自乐




16410.54 km²




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


凌晨两点,四环外一个小清吧东北角的卡座里,在座唯一男大学生辜圣棵这么说道。话音落地时,辜圣棵游刃有余地举起小酒杯——里面的液体究竟经过了几层混合,无人得知。然后他听到清脆的碰杯声,带着完成某种仪式的骄傲。口腔里回旋的苦涩味道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一切相安无事的错觉,哪怕室外此刻正在上演世界末日。


当然这个仪式在今晚已经圆满落幕了——很多次。李天泽一直觉得喝酒碰杯是一种很诡异的礼仪,来我们碰一个,他对这句话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他一直以来不是一个喜欢发表高见的人,诸如这样的场合,他更喜欢举着酒杯子听。不喝酒倒也不是因为央音附中白纸黑字的规定,可能只是单纯地,不好喝。这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倒也没有很格格不入,不然辜圣棵组局的时候也不会带上他玩儿。


我们喝的不是酒,是革命情谊——这是辜圣棵断片儿后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应和他的宋文嘉在这种时候也会主动举杯,然后,叮,清脆的碰杯声。辜圣棵来北京过寒假,宋文嘉校考,再加上在京人员李天泽,他们的微信群名叫——京城三剑客。括弧,临时。因为他们的合宿生活也很临时。这傻气十足的名字自然不是李天泽起的。


听也是不用带脑子的听。人喝醉以后什么废话说不出来,就比如辜圣棵现在托着脑袋含糊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了解她的全部啊……


顺带一提,在座唯一男大学生辜圣棵同学,绝赞恋爱中。


正在备考的非大龄单身狗宋文嘉茫然地望着他。当然,是抬着头的,他们在辜圣棵面前就像两个可怜兮兮的霍比特人。准高中生李天泽看到宋文嘉一脸宛如摄入了致幻剂后胡乱想象大学生活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当然他确实也笑出了声。


这就是京城三剑客酒局的常态。三人到齐两人醉,一人看戏。李天泽不是酒量不好,假设拼酒是一项竞技运动,那么赛场四周的大喇叭将会循环播放:好的我们看到李天泽选手再次做了假动作……如果酒杯和桶装泡面一样有注水线,李天泽杯里那条怕是一整晚都降不下来。宋文嘉曾精准地点评——狡猾,天泽你好狡猾。李天泽无辜道,不能这么说嘛,你应该说我……聪明。


至于宋文嘉到底有没有还他一句你好聪明,李天泽其实也懒得和他计较。他不是很执着于别人会不会夸他,机灵与否也不是别人说了算,法律又不规定赞美一定要真心。


不过,他会在一些很微妙的时候——比如三剑客再次举起酒杯,他会看到自己杯内没有丝毫变化的液体高度,这种微妙的时刻,他就会想起有人曾经很坦诚地看着他,对他说:天泽,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嘛。


然后李天泽这样回答马嘉祺:啊,彼此彼此吧。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两双眉眼弯弯相撞的瞬间,产生的电流里律动着一种实现了某个秘密诡计的默契。


有人走到立麦前试音,抱着把吉他,胡子没刮,大概是一种烂大街的民谣可以张口就来的形象。夜深至此,醉了的晕,醒着的也走神,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时候的酒吧歌手水平如何。人一开口,不是成都也不是董小姐,是被囚禁的鸟。醒着的李天泽感知到这个旋律,内心深处酿出一点不言而喻的焦躁。


“喂,我就是坐穿了一号线去找我女朋友,我那弱智舍友说什么你知道吗,说我千里送,靠……”


辜圣棵已经不省人事了。即使见怪不怪,李天泽听到这诡异的形容时,眼角还是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类似于这样烟火气息十足的对话会暂时让他忘记自己和外面是有结界的。同样被结界隔起来的宋文嘉表现得更夸张一点,差点把那杯叫不上名字的鸡尾酒饮料喷一桌。


“啊……北京很大的嘛。”表面依旧云淡风轻的李天泽评论道,顺势把桌上的小吃拼盘移开宋文嘉的视线范围内,食物是无辜的。


他们听到歌声:看着你的笑在别人眼中燃烧,我却要不到一个拥抱。


“唱得也就……那样啊。”宋文嘉醉醺醺地点评,音量不大,不过他们坐在最角落,即使说大声点也没关系。于是宋文嘉就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觉得还没小马……”辜圣棵突然清醒了一瞬,飞速地在宋文嘉和李天泽之间扫了一眼,立刻得出结论:现在应该装傻。然后他装作无事发生,用余光打量李天泽的表情。


“还没小马哥唱得好。”宋文嘉大声说道。谢天谢地,舞台中央依旧平和,主唱十分投入,自动隔离一切闲言碎语。剩下两人松了口气,没惹到别人才是头等大事。李天泽心想装作没听到怕是行不通了,指望辜圣棵搭理他已经没戏,却又怕扫了宋文嘉的兴,只好一脸真诚地应和:“是这样吗?我没听过。”


“啊。”宋文嘉在醉意中醍醐灌顶。


“哎,”辜圣棵突然放下酒杯。“不可能吧。”


李天泽举起杯子,再明显不过的欲盖弥彰。“什么?”舌尖触到液体表面,很奇特的味道蔓延开来,这有点妨碍他的正常思考,或许也可以归咎为他心跳加快的直接原因。


“我说,你和他,小马。”辜圣棵很认真地盯着他,好巧不巧,宋文嘉像个信号接收器,转头过来,眼神里也没了迷糊。“到底怎么了?”




 

 

辜圣棵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


李天泽第一次见到马嘉祺的时候是夏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是人们给夏天留下的刻板印象。他们被包围在了同一张保护伞下,就是那个夏天发生的,“什么”——一个狡猾的代词。那几个月的躁动都带有夏天小心翼翼又暧昧的味道。至少在这种明面上很快乐的氛围里,大家也都不好意思上演什么反目成仇的剧情。李天泽觉得自己毫无疑问属于早熟的群体,这体现在于,某一天他察觉到自己很容易看不起人,他开始觉得周围的一切聒噪得特别——俗气。但是他假装融入进去了,扮演好了世俗的千万分之一,这也许就是成熟的体现。


然后心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天泽乐在其中。


所以李天泽在夏天和马嘉祺相遇时,很自然地,有点看不起马嘉祺。


李天泽也想过,同为外来务工人员,相煎何太急。但每次马嘉祺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心里的不自在又蔓延开来——他承认马嘉祺的声音还算好听——但是与此同时,那些美妙的声调会瞬间过渡成尖锐物品划过玻璃一般,让他下意识地想躲避。然后他抬头,看到马嘉祺望着他,对他无辜一笑。


啊,恶心的表情。


后来李天泽恍然大悟,才知道他恨从心头起的缘由,大概是同类相斥。相处久了,他才发现马嘉祺台上和台下腔调大不一样。聚光灯打在马嘉祺身上时,他会把自己的声线调整在一个很微妙的度上——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刻意的温柔。这种温柔骗到了很多人,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地。李天泽能看穿他,因为这是他也在玩的,稳赚不赔的小把戏。


他们的一切风云暗涌是从马嘉祺的主动接近开始的。小孩子们很单纯,镜头面前这个样,在镜头后面还是什么样,天真得很绚烂。演戏演久了也会累,下班时间,李天泽装也懒得再装,由于不屑于和小孩计较,只能把矛头指向马嘉祺,谁允许他可以一直这么笑的,假不假啊。


突然就在炎夏的某一天,大家浩浩荡荡地回宿舍,马嘉祺回头,抓住了落单的他。


“天泽。”他笑得天真烂漫。


“啊,怎么了?”李天泽脸上答应着,却警惕地把身子往后一倾。当然,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不至于让马嘉祺发现。


“就是突然觉得……”同伴们的嬉笑声向外散去,把走在最后的俩人隔开。“觉得你和我好像啊。”


哪里像?李天泽差点翻了个白眼,好在,他忍住了。长得像吗?不至于吧,单眼皮像,还是小虎牙像啊?马嘉祺甚至还比他高那么一点儿……搞什么啊这混蛋是故意羞辱我吗。


于是他条件反射地讨好一笑:“哪有嘛……”


然后他的笑容一僵,看到马嘉祺的眼里划过一丝狡黠。似乎在说:知道了吧。


果然笑得很恶心。李天泽想。他们两个都是。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同类。


李天泽在他很凄楚的内心世界里找到了另一个自己,是可以和中头奖对标的事情。那一刻起,李天泽愿意正视自己的另一面了。这也让他应运而生了一个新爱好:剖析他自己。切开来看,大概,能从里面找到马嘉祺的样子。明或暗,他都和马嘉祺都是共同体。磁场重合,他们深深地凝视对方,双目之间有千万条藕断丝连。


接下来日复一日的自甘堕落里,他们会默契地追寻对方的眼睛,穿越人群,然后相视一笑,这样的瞒天过海实在是其乐无穷。也许他更愿意称这种秘密交流为——暧昧。他也会在眯起眼观察马嘉祺的时候承认这家伙身上确实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会有那么些时候,李天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虚心请教的同时,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头脑战打响。李天泽开始带着撒娇的气息在采访里扮作无奈:马嘉祺他呀……


亲密得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马嘉祺当然会配合,用一个赧然又意味深长的笑:我哪有啊。


这是否是千万人想看的,李天泽心里端得很清楚。剩下一点心怀鬼胎,他没细想过,也就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暗涌里。甚至,不是被动的。


人际关系,一个自带遐想的偏正结构词语。很多时候秘密因默契而生,在你知道对方有什么东西是与你共享且专属于你时,恭喜你,你在他心里已经无可替代——至少暂时是这样。马嘉祺第二次接近李天泽时相对来说较为诚恳,带来的东西便很稀有,是自己的脆弱。这确实能证明他是费了心思想和李天泽好好相处的。


开场白很简单:“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什么?”李天泽莫名其妙。


“央音附中。”马嘉祺笑笑。“很厉害啊,我也想有这个机会。可是……算了也没什么可是的,人各有命。”


“命运不讲道理。”李天泽接上,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附中的我和不是附中的你还不是一样在这里过暑假。”


“再说只是个附中而已——本部的话,你也可以考啊。”李天泽说这话的语速异常地快,和平时的慢条斯理大相径庭。那一刻的他确实是在全神贯注地组织语言想要说服马嘉祺,颇有一点拼命的架势。


“你看亚轩。”马嘉祺说。


“他怎么了?”


“音乐大师课。”马嘉祺托着下巴,眼神不懂飘在哪儿。也许他在害怕这时候的对视会燃烧掉他掏心掏肺的勇气。他们俩坐在镜子前,肩贴在一块儿。“我也去面试了,后来,被刷了。”


不知道是不是该怪罪重庆的夏天太过夸张,导致中央空调的冷气被打得很低,那天马嘉祺说话时的音色似乎带有一点苍凉。倒也和大家听到的温柔没关系,不是和任何东西混杂的——很纯粹的难过,那份情绪实在太清澈了,让李天泽现在还能很清晰地想起那一字一句,甚至马嘉祺停顿的呼吸声还打在他的耳后。


李天泽啊了一声,没了下文。大概表示,他知道这回事儿了。或者还可以说明,他不太会安慰人。然后他们就很安静地靠着,空调的确有点冷,李天泽想,真的是因为冷。于是他往马嘉祺那儿更贴近了一点。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他们都天真得很可爱。一个耿耿于怀过去的失败,另一个因为讨厌的人的突然接近而惊慌,然后别扭,再然后,用一点害羞收尾。


李天泽后来顿悟,他大概是在害怕这样的关系会演变成一种貌合神离,毕竟同类相斥,他们都聪明得很,以至于当他们不再站在同一把伞下时,那些曾经弥足珍贵的东西都显得很廉价,也很可怜。不过只要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点上,马嘉祺永远是他的最佳拍档。


后来李天泽回到北京,在某一次踏入学校之前,无意间瞥了一眼正门的牌坊,中央音乐学院附属中学,那很规矩的几个字突然变得刺眼。他一瞬间想到,他的央音附中可能不会再在马嘉祺的心里激起波澜了。马嘉祺的人生历程中正在不断地出现比央音附中珍贵得多的事情,至于什么音乐大师课——有时候不能不承认,向前走的代价就是要忘掉过去,包括失败,包括一时的辉煌,包括他们想象中的,很绚烂的未来,包括那天无言的倚靠,还包括了,李天泽自己。


半只脚踏出公司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是很脆弱的,就连那些算得上真正和他在川渝交好的朋友们也逐渐消失在了微信朋友圈里。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痛苦和挫折的小朋友们对于渐行渐远这回事儿迟钝得理所当然。二零一八年的夏天李天泽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又是一个夏天,他坐在狭窄的经济舱的靠窗位,俯视着被苍绿群山淹没的重庆,才真正意识到脱离集体的自己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个体,那个是夜晚,窗外地面上的信号灯把整个场面都衬得十分赛博朋克。仿佛飞机要带走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在重庆的全部记忆。和卸下保护似的,他可以一瞬间忘记很多事情。


回家后,也因为工作在重庆和北京之间有过几次来回,但都没在他心里留下什么涟漪,不过是从央音附中回到另一个乌托邦,然后不得不面对确实成真了的貌合神离。只是在和马嘉祺对上眼神的时候——通常是在他们快速地打量对方的那一瞬间,他似乎还能听到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很微弱的声音,不成字句,但就在那一小块地方掀起了龙卷风。李天泽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咆哮,然后那点水花穿过血液的缝隙传进他的脑电波,要他在那一秒内动弹不得。


等他再次回到现实世界,马嘉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他也傲气地转身——不知道在做给谁看。


像忘掉了那年夏天一样,那个世界对于李天泽而言愈发陌生了起来。没有好好和所有人道别的后果,就像是一根不小心扎在手里的,细碎的木屑,留在皮肤里倒也对他的正常生理机能起不了影响,只是偶尔抚过去的时候,会疼。那就是他偶尔想起马嘉祺的时候,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呼啸的痛感。


李天泽兴致大好的时候会用小号去获取那个世界的消息,看的是别人的故事,在点进去之前却会心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好像他和那个世界还有着千丝万缕看不见的纠缠。但这不能说明那一切对他来说依旧友好。


他看着马嘉祺正一步步地迈向如日中天——至少对他们来说,那看不见的未来理应是敞亮的。


除了换过几个头衔,关于马嘉祺近期的人生大事,他能知晓到的,甚至还远不如普罗大众费尽心思去挖掘的。比如,他放假回郑州后多了只狗,然后,没去成韩国,最后,收假回北京——寸土寸金的,车水马龙的辽阔北京。以至于马嘉祺一天一次在镜头面前的浅笑盈盈不知道荡漾在了哪一片夜空里,然后化作少女们的梦。李天泽在屏幕里看他笑得很纯粹,眼神澄澈明亮,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回头已经抓不住什么过去的痕迹了。


那是马嘉祺势在必得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算什么,马嘉祺你不过是被人推着走了你拿了第一名你有了新朋友你被更多人认识了。你离我更远了你身边还会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么他知道你藏着什么小心思么——这算什么啊。


他们也曾经贴在一起,编织自己梦里有过的天马行空,然后自诩有多么自命不凡,像是二零一七年的夏天和秋天永远没有接点。


可是说到底向前走的只有一个人,这要李天泽坦然地目送他,会不会有一点残忍。


他也有发泄的途径,悄无声息,听上去却又翻天覆地。李天泽删掉了马嘉祺的微信——一年一次。来年的四月三号,李天泽又会在搜索栏输入一串字母数字把马嘉祺加回来,除了空白的聊天界面,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事情发生。四号零点一到,对话框里会跳出马嘉祺的生日祝福,约定成俗的四个字。


李天泽会晾个大半天再回复,谢谢。


然后在五号又把马嘉祺给删掉。


有时候社交软件这种莫名其妙的漏洞会成全一些人,同时又会在冥冥之中打碎些什么东西,很容易就让李天泽意兴阑珊。但李天泽在按下删除联系人的那一刻又会萌生一种可耻的快感——说出来有点见不得光,那是报复的喜悦。


除了每年四月初的一场小地震,在其他那些很平和的日子里,李天泽也不会太频繁地想起马嘉祺。就像马嘉祺几年来一直没发现自己被单方面删掉了好多次微信好友。这种平衡很微妙,不过李天泽很满意。


他们的对话框也有过不那么萧条清冷的时候。不过由于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面对面,如果北京重庆郑州没有构成三角关系,线上对话就会是一件多余又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当他们都在重庆的时候——准确来说,夏天的时候,手机才会给他们支起插科打诨的阵地。


李天泽偶尔会失眠——初中生失眠大概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和马嘉祺还在微信里争论岩井俊二电影的配乐究竟差在哪里——过了一会儿,李天泽努力无视掉加快的心跳,鬼使神差地打下几个字:喂,我睡不着。


马嘉祺给他回:嗯哼?


一个人睡?


——这么问不是没有道理。谁知道那几个还不到一米六的小孩会不会耷拉着脸可怜兮兮地求马嘉祺陪他们睡。


如果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一分钟后,李天泽和他心爱的小毛毯就会出现在马嘉祺的房间。他在挤上床之前,不会忘了顺手关掉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摸着黑盖上马嘉祺的被子,然后任由整个空间回响着他们的空灵悦耳的调笑声。一种计谋得逞的,很畅快的笑。


然后谁还管什么岩井俊二,情书和莉莉周。在这样的黑暗里,他们才愿意毫无保留地注视对方。像是在弥补什么,比如无数个白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很着急的一瞥,再比如,对视后他追踪到马嘉祺嘴角扬起来的笑意……不够,都不够——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知道对方想要的什么——不要说话,用不着说话的。


他们的侧脸贴着枕头,两双眼睛在夜色里扑闪,可能是月色折了进去——到底是什么不重要,望久了,李天泽能在马嘉祺水波般的澄澈双眸中看到自己,看到光。


黑暗中,他们是彼此的光。


马嘉祺。他想开口呼唤他,然后柔软的黎明就会来临。


那个夏天,那些夜晚,那张床。这几个时间和空间组合在一起,李天泽的心就会被浪潮般的煎熬侵袭。他烦躁,怨恨,甚至是嫉妒——


但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他在疯狂地想念那些日子。大家公认的,很好的日子。


他知道他在疯狂地想念马嘉祺。


以至于他终于在一个失眠的夜晚搜索了马嘉祺的微信号——不是四月四号,不是十二月十二号,不是生日快乐,也不是新年快乐,甚至离仲夏夜还有很久——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李天泽在对话框里输入:见一面吗?




 

 

李天泽在公司后面的江畔和马嘉祺碰面的时候,心里倒是安宁了下来,无风无浪的。也许是晚风吹得很祥和,也许是焦躁和不安已经被乏味的路途给消磨掉,又或许是马嘉祺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看不见他的表情——就谈不起紧张。总之他忽然间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再不济就当作来江边吹风。有个垫底的借口会让他的自尊心发酵得没那么快。


见了面,总不能不说话——“喂。”李天泽和他并排站在江边绿化带的围栏边上。“你把口罩摘掉。”


“你不摘我干嘛要摘啊。”马嘉祺轻笑道。


很好。李天泽心想。他没有听出这句话里任何一丝的不自然。


“怎么过来的?”马嘉祺问。


“地铁。坐了两条……”坐了两条线。话还没说完,李天泽差点咬到舌头——靠,这不就是那什么,千里送。他真的有了给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这么远啊。”马嘉祺望着江面。


“北京很大的。”


他把口罩扯下来,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马嘉祺。


“败给你了……”马嘉祺举手投降,把口罩拉下来。“想死还得拉着我陪葬。”


然后他们对视。如愿以偿地,李天泽看到了马嘉祺的脸。只是看了两秒,就让他心里一怔——马嘉祺好像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李天泽曾经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他们形同陌路的场景,分崩离析地,一把保护伞变成两把,然后理所当然地背道而驰。可以是争吵,可以是眼泪,可以是释然的微笑——


却是重逢后的他的表情。


李天泽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颤抖。与此同时,他在飞快地在马嘉祺脸上寻找那些很生涩的气息,或者说,刻意地压制那些生涩的痕迹——不管什么都好,他要看到曾经的李天泽了解的——曾经的马嘉祺。如果李天泽现在开口说话,他可能听到的会是哽咽。


李天泽在慌张。他有点不能接受自己真的那个夏天失联了。


可是马嘉祺只是很柔和地冲他微笑。他的眼神被一种很暖和的东西填满,有一点羞赧,有一点疲惫,褪去了所有的势在必得,像——像个乖顺的小新娘。李天泽很不愿意承认,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柔软,不知为何而生——当然肯定不是因为他,他做了什么,不过是坐了两小时的地铁,献上一场很傻很笨的千里送。马嘉祺不会因为这个感动,他心里清楚得很。


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


那天举着酒杯听到的话毫无预兆地冲进李天泽的脑海里,江面上的星点水光突然被搅在一起,变得模糊,周围地一切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支离破碎的到底是他还是面前的马嘉祺。他好像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了。


“天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马嘉祺轻唤道。


李天泽偏过头,在马嘉祺看不见的地方飞快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对马嘉祺扬起脸,高傲地一笑。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要他们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个夜晚。


他要彻底地,给逃离了夏天的马嘉祺留下一些什么东西。


李天泽凑过去——凑近这个近乎是完全陌生的马嘉祺。马嘉祺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又马上被抓住了手腕,踉跄着把身子往前倾。他们的双目相距不过三厘米,这逼他很清晰地看到李天泽的眼里溢出来一种决绝的哀求。那大概是李天泽唯一拿得出手的,能和这样的柔情似水抗衡的东西。


下一秒,李天泽吻了他。


很快便分开。足够了。


好了马嘉祺。李天泽松开他。再见。他在心里说。


同时,他看到马嘉祺身上所有的,那些他不认识的东西被急速放大。马嘉祺红着脸,说话的腔调依旧含着一抹诡异的温柔,可惜,这回是与生俱来的。


“天泽……我……”


“马嘉祺。”李天泽粲然一笑。“你会来附中看我么?”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听着马嘉祺满腔的赧然里蕴生出一丝羞愧:“我……”


“你会吗?”他不紧不慢地追问。


“可是……”马嘉祺恍惚道。“可是……”


“可是北京很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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